全息时间碎片

本篇短篇小说灵感来源于我的梦境

       停满了废弃车辆的停车场中,女人在高大到近乎恐怖的柱子下竭力往前奔跑,身后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她喘息着,不时回头看,黑色的怪物依然如影随形。她只能一路往前,直到无路可退。路的尽头是一整面的镜子,当女人的手触碰后,镜子如蛛丝般裂开,玻璃咔嚓碎成一地,她跌入深海般失重掉落。

女人倏地睁开了眼,疲倦地看着睡眠舱的舱顶,上面显示着5:30,“还有时间”她暗自想道。于是她轻声道“siren,使用D6O3试剂。”舱顶显示D6O3试剂余量20%。睡眠舱旁边的小孔开始喷入气体,舱体轻轻地晃动了起来。她再次沉入深海中。梦境继续。

她坠入到了柔软的草地,草如海洋般漫过了她的身体,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身躯。她想起了这是她童年做过的梦,梦里大海波光粼粼,她站在齐腰高的草丛中,看着太阳缓慢地被海平线吞食。重重的脚步声如同地震般震颤着大地,她从草地上坐了起来,远处的小岛上动物正在出逃,高耸的长颈鹿,巨大的大象,灵巧的羚羊和斑马,金色的老虎匆匆地从她头上迈过。待它们都奔向大陆山川消失无踪后,她缓缓站了起来,草地褪去,远处的山川倒塌,海水干涸。脚下露出了建筑屋顶的水泥地面,建筑一节节地生长,周围如深渊般被迷雾笼罩。这时钢琴的重音震破了凝固的空间,是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的开头,她转身看去,一对双胞胎背对着她,正在四手联弹。建筑开始摇晃,在如同在海洋上的晕眩之中,她们随着琴声晃动着身体,沉浸地敲击着琴键,音符在不断地升高。

琴音戛然而止,女人再次睁眼,皱着眉咒骂了一声“该死的,好不容易做个好梦”,她懊恼地看着睡眠舱上的提示,D6O3试剂已使用100%,本月余量0支。她竭力回想自己刚做的梦,想要捕捉它的余温,但梦已无踪无影,只有“咚咚咚”的琴声还在脑中回荡。她推开了舱门,起身前往洗漱舱。舱中的镜子里的女人约45岁,面色苍白,镜子上不断地弹出新闻讯息:大灾变结束20周年纪念仪式,特战队员清理收复了第332个沦陷区,D6O4试剂研发终止。7点,女人准时走出房间,去往档案室,准备汇报昨天的清理行动。路上的广播叙述着历史:大洪水灾变已过去了25年,它带来的细菌感染了大部分的生物,只有足够幸运的人类活了下来。幸存者花了整整5年建立起了安全区,然而还有不少沦陷区被变异的生物所占领。但也因这场灾变,人类重新团结了起来,全力推进军事和科技的发展,目前人类已经取得了阶段性胜利。女人没有在听广播,她还在回想梦中的钢琴旋律,然而,连旋律她也无法哼出来了。

档案室位于地下,高耸的空间里放置了许多变异生物的标本容器,她走到了实验人员聚集的地方。抬眼便与一双眼睛对视了,那是昨天被捕杀的变异的大象,它漂浮在了蓝色溶液之中,似是回到了灾变前,乖顺而无害,梦幻又带着死亡的气息。她听到自己开始讲话,冷静地叙述着作战队员如何合作清除沦陷区的变异种以及分析她们采样回来的生物数据。但她的思维却在思索着如何再拿到一支D6O3试剂,她已经用完了每个月只有一支的配额。她讽刺地想道之前试剂是作为安慰剂,补偿现实的痛苦,但新政府又担心人们会放纵在梦中,所以控制着用量。她想起今早看到的新闻:人们发现不需要继续研究这类试剂了,因为体验过过去真实的美好世界的旧人类逐渐减少,新人类从未见过过去的世界,也因为缺乏了文化艺术的教育而变得想象力贫乏,他们的梦境即使使用了试剂也依然无趣,与现实别无二致。因此试剂由于逐渐没人需要,而即将停产。想到这,她琢磨着也许可以和年轻人做交换,拿性幻想试剂换取梦境试剂,新人类并不需要跳到由回忆和想象编织的梦境中获取安慰,他们只需要暴力和性,他们比起她更适合生存在这个世界。而旧人类的她卡在了过去和现在的缝隙之中,眼睛始终望向着已逝去的。

如今她50岁了,在她第无数次前往污染区执行新的任务时,在废弃的巨大的地铁站中奔跑,狼狈地躲避着变异老虎的攻击时,她再一次想到了死亡,猩红像怪物的眼睛,诱惑如海妖的歌声,炽热如火焰和黄金的死亡。“我们所见所感的一切 / 不过是梦中嵌套的梦境”("All that we see or seem / Is but a dream within a dream.") 死亡在她脑中低语着。她放任自己的身体逃生的本能,任由她一层一层地冲下手扶梯,剧烈的运动让她的大脑陷入了久违的平静,像做梦一样晕眩。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一次美梦了,自从D6O3停产后,她囤下了黑市交换来的试剂,5年间已经消耗无存了。“此刻死亡比往昔更觉珍贵, 在无痛的夜半安然长寐。”("Now more than ever seems it rich to die, / To cease upon the midnight with no pain.")她衷心希望死亡如睡梦般柔软,如归乡般温暖,温柔地迎接她的到来。终于她冲出了建筑,冰冷的月光如水渗入骨头。死神继续呢喃“月亮没什么可悲伤的,凝视着她的骨头。”("The moon had nothing to be sad about, starring her from hood of bone”.)

一颗陨石拖曳着带着火焰的尾巴砸向了远处的大地,所至之处燃起了大火。变异种在混乱中逃跑,咆哮在四处响起。女人抬起头,七颗星体连成了一条星链,巨大得可怖的木星之眼与她对视,深渊般凝视着她。死亡低语着:“夜的气息低垂于海洋与大地之上”("The breath of the night leans down upon the sea and the land.") 她不由自主地迈了一步,轻盈得如飞行,灵魂从肉体上剥离,轻轻地离开了地面,飘得越来越远,直到地球变成了暗淡的小蓝点,她像回家一样投向了宇宙。她,如今的祂,从时间的束缚中解脱,祂可以看见任何的时间点,时间对祂而言不再是单向流动的河流,而更像是一幅可以全景观看的画作。祂在黑洞滑梯上穿梭,在时空泡沫中游泳,在礁湖星云观测恒星的诞生与死亡。当祂在砂岩表面的外星上停留时,望着遥远的,近乎看不见的蓝点,久违地陷入了梦乡,梦里时间坍缩为一个单一维度。在停满了废弃车辆的停车场中,女人在高大到近乎恐怖的柱子下竭力往前奔跑。